琴越是第二日親自來宮裏接人的。

雲澤大約不便出面，琴越說自己已經同王上交涉好了，只要隨著她一起出去即可。

坐一頂軟轎至宮門，外間停著琴越府上的馬車，再轉馬車行了七八條街，過水穿河，一片蔥蘢背後即是知事府了。

琴越拉著淩霄進了府直奔自己的閨房，入目一片大紅，嫁衣被展開來，呈現在眾人面前。

金絲為線，並雙針相縫，並蒂蓮下若隱若現一對游魚相戲。

裙擺處綴了一般大小的珍珠，相信穿起來必定極美。

“好美。”

淩霄由衷讚嘆著。

“琴越，你已經試過了嗎？”

“未曾。

我舍不得，不過今日請了你過來，正好幫我參考參考，若有什麽地方需要改的，務必要給我指點出來，我好及時讓繡娘改。”

琴越臉色微紅，手輕輕摸著嫁衣說道。

淩霄道：

“既如此，你便快些去試吧。

我在此處等你便是。”

她其實是有些乏了，只是不想在琴越面前露出過分乏態，便催她催得急了些。

這身子，是愈發不肯中用了。

見琴越去了屏風之後，淩霄的笑容淡下來，道：

“瑞橘，可說好了？”

瑞橘湊到淩霄耳畔，同她耳語一番，淩霄點點頭。

琴越出來時，淩霄眼中閃過一絲驚艷。

早就知道她是個端方的美人，但雪膚花貌顯然更加動人。

淩霄繞著琴越走了一圈，道：

“美極，妙極。

這麽好的做工和繡工，必定是出自大師之手吧？”

琴越聽了臉上露出笑容，道：

“大師麽，在我心中算。

其實，這嫁衣是王上親手設計的。”

淩霄不妨聽到這樣的答案，楞了一楞，心下難免失落。

琴越沒有錯過她的任何一個小表情，道：

“王上一番心意，我自不忍辜負，索性直接拿過來用了。”

淩霄道：

“很美。

只是我覺得還有一個小小的細節，若能改進一下，突出姑娘的婀娜腰線，必定更加完美。”

“是麽？”

琴越咬著唇，又到銅鏡前看了一番。

淩霄道：

“不知琴越姑娘以為如何呢？”

瑞橘亦在旁邊附和了幾句，琴越果然被說動了，說要親自去繡坊。

淩霄和瑞橘一同過去，琴越去同繡娘交涉，迎面出來個三十左右的女子請了淩霄二人道：

“二位姑娘可先在這邊休息。”

把她們引到大廳側邊的一間小屋內，淩霄一踏進去，見瑞橘小聲提醒，定睛一看，門內站著一位白衣男子，他聞聲轉過來時，眼底一顆褐色淚痣表明了身份。

原來這李公子神通廣大，竟然已經再次等著了。

淩霄這次得已親見這位李公子，見他長相明朗，見到淩霄先是一笑，大有冬日暖陽的和煦溫暖感覺。

他三步並作兩步迎上來欲要行禮，被淩霄止住，道：

“李公子不必多禮，咱們坐下說吧。”

李譽俠道：

“請。”

讓淩霄先坐下，自己才就座。

只是那雙眼睛不知為何，總是瞧著淩霄。

淩霄輕咳了一聲，道：

“李公子，真是我娘委托你過來找我的麽？”

“如何不是。

大元如今流寇作亂，公主又在異國音訊不知，琪嬪娘娘是時刻牽掛著。

正巧得知我要隨商隊過來，便將此事委托給我，讓我務必要帶公主回去。”

“可是，這裏怕不是這麽輕易能夠離開的。”

淩霄道。

李譽俠道：

“咱們唯有暗度陳倉罷了。

公主莫要慌亂，待我安頓好這一切，便接公主出城。

只是公主需要做好準備，以便隨時離開。”

見淩霄沈默不語，又問道：

“公主可是還有什麽疑慮？”

淩霄在此地唯有一人牽掛於心，但她很快搖搖頭，道：

“沒有。

咱們大約什麽時候能離開？”

“這個，草民也說不好。

只能說是盡快，到時候我會聯系公主。

另外，還有一事，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。”

李譽俠望著淩霄說道。

淩霄道：

“李公子有什麽話還請盡管說來。”

淩霄觀察著李譽俠的一舉一動，判斷著他的用意。

李譽俠道：

“公主是不是很好奇，為什麽我和琪嬪娘娘素不相識，會答應她這個請求？”

淩霄道：

“李公子俠肝義膽，也未可知。”

她的確沒有完全相信他。

但是李譽俠顯然很聰明地察覺到了這一點。

李譽俠笑了，他笑的時候眼睛熠熠生光，道：

“公主，我知你。

咱們小時候其實就見過了，我知道公主的性子，表面上最是淡定，但心中又最是剔透，有許多旁人都無法察覺的細小心思。”

淩霄道：

“公子勿怪，我並不是懷疑你什麽。”

“這些話，其實我猶豫了很久，要不要告訴公主。

但今日我親見了公主，便知道必須告訴公主。

我游學多年，歸家之時，京城早不覆當初了。

琪嬪娘娘重病在身，其實已經有些時日了，聽聞我要隨商隊出發，親自求到我跟前，要我帶你到一個安全之處。

這個安全之處並不是指京城。

因為現在京城早就已經不太平了，她要我將你安置在燕國，那裏目前還算的太平，又置辦金銀若幹，讓我到時候轉交給你。”

“我娘，如何了？

她竟然不讓我回京，她重病在身，我怎可自己獨享太平安逸，而棄她於不顧。”

淩霄欲要站起來，卻覺得天旋地轉，手撐在桌上慢慢恢覆過來，冷靜道：

“我要回京，越快越好。

拜托李公子從中周旋，淩霄感激不盡。”

李譽俠道：

“公主之命，草民不敢不從。

公主可敬候佳音。”

淩霄回去時仍然覺得有些不真實。

離開大元的時候，琪嬪來送別，雖然憔悴卻也好好的。

她娘這人，年少入宮，大半生謹小慎微的，也是因為有了她才晉了位份，可是依舊不敢肆意張揚，就守著她度日。

若說是什麽風浪，也是沒有經過的。

想著想著，淩霄落下淚來，見宮門近在眼前，立刻以袖拭淚，恢覆如常。

接連便下起雨來，這雨仿佛下不盡似的，日覆一日。

六煦會扮作雲澤的模樣過來瞧她，給她做菜，但來的明顯不頻繁了。

每隔三四日才來一次，淩霄想他必定是婚期將近，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。

他來時，若同她說話，她便閑聊幾句。

他若不來，淩霄也不覺得冷清了。

她現在更想的是得到李譽俠的消息，但卻始終沒有，心下焦急難耐。

終於有一日，瑞橘匆忙進了殿內，湊到淩霄跟前，道：

“公主，有消息了。

東西我已經打包好了，都是揀的緊要東西。

待到午夜十分，約定在王宮內的一處廢宮裏，會有人來接應。”

“好，瑞雪那邊，你同她說好。”

瑞橘猶豫道：

“咱們真要帶上瑞雪？

若是她走漏了風聲該怎麽辦？”

“到了半夜，咱們要走的時候你再告訴她。

她若想洩密也沒處去。

況且我覺得瑞雪應當不是這種人。”

“行，安全起見，奴婢還是離開時再告知她。”

兩人商定了，淩霄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了。

雨水還未休止，到了傍晚，淅淅瀝瀝的，順著屋檐掉落在地面。

淩霄一擡頭，便看見六煦撐著傘站在門口。

知道自己馬上要離開了，心境略有些不同。

她展顏一笑，道：

“雲澤，你楞著作甚？

進來吧。”

因為瑞橘和瑞雪在，她喚的依舊是雲澤。

六煦點了點頭，把傘收起來，瑞雪邁步過去將傘接過。

六煦進得門來，望著淩霄，道：

“公主今日要吃什麽？

奴才去做。”

一身的潮濕雨水味道裹挾著隱隱的威勢。

淩霄心道，最後一次了。

她終是將離別的心情完全收斂起來，道：

“忽然想吃西湖醋魚了，你可會做？

再要一碟酥皮點心，一道雨過天晴，一壺果茶。

其餘的，且看你的手藝了。”

六煦似乎逼近了她，又似乎沒有。

那雙黑眸裏面也好似氤氳了潮濕的霧氣，他笑的時候眼睛是不大帶笑意的，看起來十分涼薄的模樣。

淩霄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他，從前裝作溫和的雲澤或許才是真正委屈了他。

“公主今日胃口極好，可是有什麽高興的事麽？”

“人生高興的時間能有多少。

只是近日常常讀書，悟出一個道理。

該放下的便放下，若是過於執著，反而不美。”

淩霄道。

她想，自己是時候放下六煦了。

他會成為別人的夫郎，再也不是她喜歡過的那個小太監。

淩霄眨了眨眼睛，道：

“好了，你快去做吧。

我都有些餓了。”

六煦領命去了。

瑞橘悄悄湊上來，道：

“公主，雲澤可跟我們一起離開？”

淩霄搖搖頭，道：

“我早先便同你說了。

此事你知我知，瑞雪最後知。

雲澤，不必帶他了。

他如今在這裏已經有了一席之地，留下來比跟著我們好。”

六煦再上來時，身後跟著長長的隊伍，每人手上都捧著一道菜肴。

六煦今日竟是做了滿滿一桌，每道都擺放上來，桌面上已經再沒有空隙了。

淩霄道；

“今日怎麽做這麽多？

我可吃不下。”

“公主可以慢慢吃，每樣都嘗嘗。”

六煦說道。

淩霄本就是貪吃的性子，見狀便不再推辭，同時也是縱容著自己。

六煦守著她身邊，她不舍得催他走，便一直沒出聲。

六煦慢慢坐下來，就在她的身邊。

淩霄不自在地收了手，看向六煦。

六煦卻勾唇一笑，道：

“公主看著我作甚？”

帶著些倨傲。

淩霄回過頭不看他，道：

“無事。”

六煦親手夾了醋魚開始替淩霄挑刺，只餘下魚肉，送到她碟中。

淩霄覆看了他一眼，道：

“我覺得這樣很像幾年前還在大元宮中的時候。”

“公主，懷念那個時候嗎？”

“怎麽不懷念？

那個時候，我以為能壓垮我的所有煩惱，到現在已經不值一提，甚至連想都想不起來了。

那個時候，我料不到後來會經歷什麽，但是沒料到也很好，若是料到了，我肯定日夜難安。”

淩霄道。

淩霄是看著六煦離開的。

他的背影看起來，早就是一個青年該有的模樣了。

她們終於還是要分別了。

到了夜裏，雨停了，天上甚至零星出現了幾顆星子。

瑞橘讓淩霄歇息一會兒，自己到時候會喚醒她。

淩霄不敢睡熟了，到了約定的時辰，不要瑞橘提醒，便自己坐了起來。

瑞橘立刻起來，準備到房間去叫瑞雪。

只是她剛走到門口，便發現有些不對。

“公主，門被鎖上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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